反应堆

   第一章

   贾维斯睁开眼看到的第一样事物是一杆猎枪。

   他的意识早于冻僵的身体复苏，牙齿依旧打着冷颤，就连分开唇瓣也要花费很大的力气。炉火带出松木的味道，他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羊毛毯，温暖又舒适，这一切都让他急于重回睡眠的怀抱。

   “呃，比起重新睡死过去，我更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身份。”贾维斯的眼珠小幅度地转动着，他捕捉到离床不远的小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

   “我……”贾维斯试图开口，但他的口腔内依旧像含着冰块，他的思维也无法在脑中组成完整的语句，像是缺少润滑而运转卡壳的机器。尝试开口的失败让他转而寻求借助自己的四肢，他在毯子里挣扎的幅度大得连屋内的另一个人都注意到了。

   那人坐直了身体，看着他如砧板上垂死的鱼那般挣扎，放缓了语气：“好吧，你继续睡吧。”

   贾维斯如同得到赦免般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再次安稳地睡去。他感觉自己像是躲在窝里的松鼠，用巨大蓬松的尾巴卷着身体，用温暖来抵御外界的一切变迁。

   贾维斯彻底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

   朦胧的天光从厚重窗帘的缝隙间漏出，借助一点点的亮光，他得以一窥自己所在之处的全貌。这是间很传统的木屋，与多数西伯利亚的房屋没什么不同，松木制成，满屋子都是木材干燥的气味。房间里最为昏暗的墙角立着一个衣柜，衣柜左侧的墙上挂着一柄猎枪，猎枪表面有层淡淡的光泽，显然是经过长时间使用的，而非单纯的摆设。地上略显凌乱地扔着扳手等工具，除了这些，屋子里就剩一张床，和一个小沙发。

   贾维斯裹着羊毛毯坐直身体，凝视着小沙发上睡得昏天黑地的男人。

   以成年男子的体型来看，小沙发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委屈。男人无法完全伸展开身体，只好蜷缩着将自己埋进被褥中。贾维斯有些费力地想看清男人的模样，事实上，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他花在注视这个男人的时间曾足足有二十五年之久，那是接近人类生命的四分之一。

   地板是厚达40毫米的木板，这令他的双脚能够踩踏其上而不发出任何恼人的声响。即便如此，他也依然缓慢移动着步伐，小心谨慎得像是行走在初春渐薄的冰层上，他一步步缩短着同小沙发间的距离。

   男人的头发是棕色的，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不安分地打着小卷儿。他的呼吸平静绵长，贾维斯却能感到自己正在触及平静破碎的临界点。他屈膝俯身半跪在小沙发旁，这缩短的一点点距离却如同在湖面扎猛捕食的水鸭般轻易搅动了水面以下的暗流，捕食者与猎物都会在被打破的平衡中苏醒。

   在贾维斯能够反应过来之前，棕发男人已经将他掀翻在地，右手紧紧扼住他的咽喉。男人的动作敏捷又优雅，那双明亮迷人的眼睛里充斥着防备，他的喉间发出一声不耐烦的低吼：“大个子，你越过了安全距离。”

   “抱歉，先生。我并没有恶意。”贾维斯的脸上挨了一拳，男人下手很重，他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英国佬。”棕发男人对贾维斯的口音流露出了兴趣，他凑近端详着贾维斯的面孔，在他深蓝色的眼睛上流连片刻，“这里不是你说了算。首先，你的名字？”

   “贾维斯，先生。”

   棕发男人用鼻腔哼了一声，并没有松手：“你来这里的目的。”

   “先生，我告诉了您我的名字，作为交换，您也该告诉我您的名字。”贾维斯气息稍显不稳，两颊也因呼吸不畅而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很合理的要求，不过依旧不由你说了算。”棕发男人说着却松开手，随着起身的动作扯下刚才罩在身上的毛皮大衣，“不想说，就走。你是自由的。”

   贾维斯的心脏因这一句话瞬间缩紧了，记忆如一阵强烈的电流在他的脑中流过，迅速地勾起了各处器官的疼痛。

   “我无处可去，”贾维斯拼凑着语句，“我想留下。”

   “留下？我这里不是收容所。”棕发男人嗤笑一声，不耐烦地用脚尖踢着地面，催促他立刻离开。

   “离开这里，西伯利亚的冬天不会让我活下去。我会在弥漫雾气的桦木林里遇上捕食的狼群；我会在片刻不停的大雪里仓皇逃命；我会踏碎脆弱的冰面掉进冰冷刺骨的湖泊；我会变为一堆腐肉引来嚣张的渡鸦。”贾维斯瞥见棕发男人紧皱的眉头，继续说道，“我的胸口有我的生命之源，却也让我离死神更近了一步。”

   他掀起毛衣的下摆向上扯了扯，一个蓝色的发光物体就嵌在他的胸膛正中央。棕发男人诧异地上前两步，贾维斯温柔地拉起他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这是什么？”

   “弧反应堆。”是您曾经承受过的痛苦。

   棕发男人的右手指腹轻抚过弧反应堆边缘的疤痕，他抬起头，对上贾维斯的眼睛。“它一直在？”

   “是的，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它如影随形。这是一个证明。”贾维斯没有撒谎，从他能重新呼吸的那一秒起，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胸口多了一份馈赠。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还要奇特，仿佛顺应了创造者一贯天马行空的幻想。他的意识不断地与回忆交锋，影像在他眼前重叠，相同或相似的对话以一种全然不同的形式展现出来。

   “证明什么？”棕发男人从震惊中平复下来，他的眉眼里多了一丝柔和。他拉下贾维斯的毛衣，让那丝美得惊人的光线被覆盖在衣物之下。

   “证明我有心。”

   西伯利亚严寒的天气使得贾维斯的原本极富金属质感的声音变得有些粗粝，他如同贝加尔湖湖水的眼睛令人感到深广得难以捉摸。他们的对话如同扭曲的镜面世界，荒唐却同样有真实残留的印记。

   世界的一角开始崩塌，屋内无人知觉。

   “也许你可以在这里度过冬天。”棕发男人随意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最终下定了决心。

   贾维斯知道自己完成了第一步，潜在的紧张焦灼感稍稍缓解。“谢谢您，先生。”

   棕发男人点了点头，他绕过贾维斯走到窗边，解放了一直被阻挡在外的光线。

   “托尼斯塔克，我的名字。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托尼转过身，露出了醒来之后的第一个微笑。

   弧反应堆让贾维斯不能够像正常人那样大口地呼吸，但他清楚，他此刻胸膛快要爆炸，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的感觉，绝对不是因为反应堆的副作用。他只能努力平复着情绪，却忍不住满怀欣喜。

   他看见过往，不能宣之于口，只好在心里默念。

   无论多少次，我都愿意知道您的名字。

   而关于这一切，托尼从来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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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存个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