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明月照九州(1)

(1)牙山令

 

烟柳葱茏,牛毛般的细雨细细穿插其间,垂下的枝条擦过行人伞面,抖落下一串雨珠。

展昭步履平稳地转过几个拐角,与几名疾行的百姓擦肩而过,伞面相互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忽的,他脚步一顿,略将伞举得高些,视线遥遥落在东十字大街尽头一行吵嚷的人群上。适才马匹扬蹄踏地声他是决计不会听错的,这样的天气下城里的镖局亦或是商旅都不会派人马出城——人数众多,马匹随行,不知是哪里来的商队?

他眉心微蹙,脚步也快了起来,原本干净的官靴靴面溅上几滴泥浆。

穿过东十字大街右拐便是马行街了,和乐楼门口的小二正冒着细雨哄着一匹烈马朝后院走去。那马淋了些雨脾气似是有些暴躁,蹬蹄在原地踏了好几步却始终不肯向后院挪动,鬃毛沾了雨水湿淋淋地贴在马背上,一眼看去好不可怜。

“好马儿乖马儿!你可别再闹脾气了!要把你淋坏咯,白五爷可饶不了我!”小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见展昭的面儿赶忙喊道,“展大人,快帮帮小的吧!白五爷这马可不是一般人能伺候得起的!”说着他面露难色,攥着马缰的手也不由得紧了紧。

别说是马了,你当白玉堂他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吗?展昭咽下一句腹诽,没来由地弯了唇角。

这样想着他手上也没闲着,上前顺了顺那匹马的纯黑色的皮毛,那小二这才如释重负般大大松了口气。

“展大人,这真是麻……”

小二的话头被一声断喝生生截断:“小二!快将大爷的马牵到后院好生安顿!手脚麻利点!”

展昭闻声挑了挑眉,扭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东十字大街上那行人。领头高声之人生得一张方脸,面容焦黄,眉毛粗短,眼睛不怀善意地怒瞪着。他注意到展昭瞥来的眸光,砸吧着嘴,发出粗鲁的气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展昭也不作理会,牵着马缰便要将白玉堂的马往后院带。当是时,队列最末一匹黄栗毛马发疯似的冲向黑骝马,马蹄往两边甩起泥点子。周围人躲闪不及,纷纷退让,白玉堂的马也受惊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倏忽间,众人目之所见皆是暗沉的天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白光,栗毛马右边后蹄猛地弯折,跪在泥水里,哀哀地长啸着。与此同时,一道天青色身影轻巧地落在黑骝马马背上,拽起缰绳偏转马头疾驰出几步之外。

“你们欺我白玉堂无能吗!”冷厉中带着几分阴狠,略微拔高的音调仍旧保留着男子的低沉,更多的则是轻蔑与不悦。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凝神注目着马背上的男子,眉宇间的几分阴柔丝毫无损他的俊美,一双桃花眼眼尾略弯上翘,眸光亮如星辰。一袭天青色长衣,衣领袖口密绣水蓝色莲纹,华美非常,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洒脱。

队伍中一瘦长身材的男子一跃而出,眼睛如两粒黄豆,小而猥琐。他勉强张大了眼睛,却透出一股奸猾小人的阴险,他抬起手臂,指着白玉堂道:“你这小白脸……”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

他话未道尽右臂便突兀地绵软垂下,口中痛呼不已,身形一软,几欲跪下。众人定睛一瞧,鲜血沿着男子臂弯迅速蜿蜒而下,融入泥水中变成可憎的污色。一颗圆润光滑的白色石子安静地躺在他的脚边——不消分说,方才伤了马匹的自然也是同一物了。

“出言不逊,这是惩罚。”白玉堂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容扭曲的男子,语气冷淡凉薄,他薄唇抿着,唇线透出了几丝不耐和厌烦。

男子身后一下便炸开了锅,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句:“好阴毒的手段!你与我们并无仇怨,何故歹毒至此!”

白玉堂不怒反笑,语调慵懒随性:“锦毛鼠行事阴险狠毒,为人刻薄,我当世人皆晓,有何好辩?”他话锋一转,驱使黑骝马向前几步,“你们伤我爱驹,恶语相向,我纵使要你偿还,也不失公允。”

“锦毛鼠又如何?老娘‘毒手花’,小子可听过我的名号!”

“未曾听过,”白玉堂脸上笑意更浓,开口却带了三分叹息之意,“白某只晓得曲妓馆里‘锦葵’姑娘的雅号。”

毒手花恨啐一口,眉梢吊起,叱道:“小子竟敢如此放肆!将我与风尘女子作比!”她言尚未毕,原本背于身后的右手猛一挥出,寒芒点点直扑白玉堂面门。

白玉堂挑了挑眉,安坐不动,手下正欲使力,却不料耳边一阵劲风呼啸而过,空中几声叮当脆响——那数枚暗器已被另几道力冲撞落地,埋进淤泥里。黑骝马蹄前数步,三支袖箭箭尖没入泥中,蓝绸在翎尾处微扬。

一道蓝影自白玉堂身后跃出,几个腾挪便从阴影中现形,众人眼前一花,只觉有道身影从受伤的栗毛马鞍上掠过,速度之快,未及细察。忽的,毒手花发出一声惊叫,面色苍白,双臂僵直,唇瓣一张一合地翕动着。

她的颈前一寸,横着一柄长剑,雨珠被剑尖剖开,直直坠下。

“暗中伤人,实属不义之举。”展昭面容平静,剑眉扬起,左手制住毒手花背上几处大穴,右手稳稳握住巨阙剑剑柄,说话间已又逼近一分。

展昭抬眼,对上白玉堂似笑非笑的表情,眉心松了些。他翻腕撤回手中巨阙,纵身跃上一块凸起的石上,扬声道:“各位远道而来,本应寻个好去处落脚歇息,却在此处与人大起干戈,聚众闹事。如若诸位继续如此,展某只得依照大宋律,将各位移交开封府了!”

“你这小子口气不小!还说要将我们送去官府?我呸!”人群中响起讥笑声,杂着一些不干不净的叫骂。

“我乃圣上亲封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现供职开封府,诸位如有不服,只管随展某走一趟!”展昭声音中的温度骤降,面容冷峻,手背暗自使劲爆出的青筋自不必多说,单看他眼中厉色,便使人畏惧五分,余下几分胆气早也散得差不多了。

不多时,这伙儿身着各异、谈吐不同的人便悻悻散去,唯有几个仍旧不屑地回头环顾,似是满腹怒气。

“展大人好大的官威啊!”白玉堂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小二,含笑道。

“五弟还是快些进去吧,眼见雨要大了,别湿了衣裳,”展昭明显无视了白玉堂的话,收起宝剑,转身朝酒楼内走去。经过白玉堂身侧时,他微微歪了歪头,掏出一条手帕拍在白玉堂脸上,“自己擦擦。”

“反正也已经湿了。”白玉堂哼了一声,胡乱在脸上抹了几下,随即跟了上去。

和乐楼的掌柜与白展二人是熟识了,见二人来了,便放下手里的账簿,脸上堆满了笑容:“二位爷门外的动静够响的,现下想来是处理妥当了,我看是该来壶热酒暖暖身子了。”言毕便招呼小二去酒窖里取酒。

白玉堂招来小二径直往楼上客房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展昭说:“我这儿还有两套干净衣服,你也去换一身吧。”

展昭本想推辞,但浑身湿漉漉的着实狼狈,加之身上更是难受得慌,便也就扬手接过白玉堂隔空丢来的包袱,也往客房走去。待他整理了衣容拐进二楼雅间时,迎面飞来一物。他挑了挑眉,原本垂于身侧的右臂抬起,衣袖轻轻一兜,那物件此刻已老老实实地躺在他的掌心——正是飞蝗石。

“无趣。”白玉堂扁了扁嘴,执起酒壶,修长的手指握住壶柄,在空中半倾壶身,美酒便一线倾下,满了白瓷酒杯。

“方才还和人在门口闹事,现下便无聊了?”展昭右手两指一夹,将那颗飞蝗石塞进荷包中,说话间走上前在白玉堂对面坐下。

白玉堂见展昭举动,挑了挑眉,眼神有些迷惑:“你收着我的飞蝗石作甚么?你用惯了袖箭,这会儿难不成要来跟白爷爷抢暗器?”

“五弟说笑了,”展昭避开白玉堂的问题,他仔细打量了白玉堂几眼,忽然笑道,“你这身艾绿色的衣裳颜色倒好,不似往常清一色的白。”

白玉堂闻言眉头紧蹙,心中疑窦丛生,他抿紧了唇,沉默半晌后,语气有些僵硬地答道:“上个月回金华,大嫂硬塞给我的,说是今年时兴的料子裁的衣裳。我穿惯了白色,偶尔也得换换花样。”

展昭见白玉堂神色有异,心中好笑面上却不露分毫,他镇定地执起酒壶,为自己和白玉堂满上酒樽。

窗外小雨淅沥,以一种平稳的韵律敲出明快的曲调,几枝桃花含苞待放,在雨水的滋润里宛如娇俏的姑娘。正是桃红柳绿一派春光。

白玉堂闭上眼,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满溢的酒香,又举杯浅啜一口,唇角浮起一丝笑意:“这是陈年汾酒,醇厚绵软,落口甜润。唯一可惜的便是用了瓷杯来盛,若是用上玉碗玉杯,能增酒色。”

“五弟倒是了解颇多,依你所言,那喝甚么酒用甚么酒器,其中可有讲究?”展昭顺着这个话茬儿,好奇地问道。

“喝酒最是讲究酒器,如若用的不合了,倒是糟蹋了这些美酒!”白玉堂的目光掠过窗外的桃树,语意轻快,“等下个月梨花开了,我们便可酿一坛梨花酒,让四哥从陷空岛捎来一对翡翠杯,用那对杯子喝酒,梨花的精气神儿也都藏在杯里,实在是人生快事!”

“说到喝酒,我看没人比你更了解了,有几人能说出酒里这些弯弯道道?”展昭指节轻扣着桌面,吐气间已含着汾酒的清香。

白玉堂脸上颇有得色,语气高傲:“若都似方才那群鼠辈,自然无法领会酒中奥义,”他忍不住对那群惹恼他的怪人加以讥讽,酒入肚腹,却忽的一拍掌心,“有样劳什子却忘了给你瞧瞧!”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漆漆的物件,推到展昭眼前。

“这是从那匹栗毛马的包袱里掉出来的,我心里倒也有个论断,只是不怎么确定。”白玉堂眨了眨眼,盯着展昭的动作。

展昭右手拿起那样东西,原是一块令牌,他的指腹划过那块令牌背面,感受到凸起的生硬质感,令牌在他掌中翻了个面,显出一个简洁的月牙形。展昭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猛地抬头对上白玉堂了然的神色。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牙山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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